讓我們來定義何為「異聞」吧。
也許可以這樣說的:無法令人參透的事件在經過口耳相傳後,於坊市間形成的一個異色傳聞。可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也可能是隨便胡謅的謊話,但不論真相為何,總是因為足夠聳動而能暫時性地搏人眼球。
欲一探究竟者有之、駁斥為流言者有之,不過不能不同意的是,這些聽聞異聞的人們從來都只是第二手資料的接收者罷了。
當然也是有少數人願意親身去體驗異聞的真偽,只是一旦確定了傳說的真實,異聞也許將不再是異聞也說不定:路邊謠傳的不祥黑影可能只是黑貓路過、半夜枯井的窸窣聲響可能僅為昆蟲躁動。不是每一個毛骨悚然的故事背後都會有真的讓人心驚的真相。
所以這些常識深植於逐漸脫離神話時代的年輕族群裡,深夜的百鬼夜行之說成為了古老的象徵。他們遺忘了真正會令人害怕的事物,因著所受的教育將這些歸咎為科學的異象。
--然而那些東西未曾消失於世界上。
*
惠美子在校門口被同班的好友叫著停了腳步,她沒辦法似地轉頭看向正笑嘻嘻的少女。現在正是聖瑪麗亞女子學院的放學時間,少女們正魚貫地從門口走出,還有幾個大戶人家的小姐正搭上承包的人力車準備回去。
「哪哪,等等要不要留下來?」剪著新潮短髮的女孩搭住她的肩,笑的一臉開懷,「先別急著回去嘛!等一下跟我留在學校吧。」
「......留在學校裡?」惠美子皺了皺眉,好友的思維一向天馬行空,有時甚至教她不敢恭維,「有要做什麼嗎?」
最近並不是學園祭的時間,也沒有任何需要留校實作的課程--況且晚上的校園一向危險,女孩子從來都不被家長允許夜晚單獨留校。應該說,幾乎沒有女孩子會願意晚上留校的。再加上最近學校裡有著奇怪的流言,人心惶惶的現在也不適合這種活動。
女孩神秘兮兮地湊近了點,「惠美子知道之前傳一陣子的事情吧?聽說學校的舊校舍那啊,半夜裡總是會傳出吃東西的聲音呢。咕嚕咕嚕窸窣窸窣的--感覺就是很可怕呢!」
「......所以跟留校有什麼關係嗎?」
一般而言聽到這種傳言,都會嚇的晚上不敢出門吧。哪裡還會自告奮勇留下來。
「你真是不懂啊,」女孩搖著手指,一臉埋怨地看著她,「當然是要過去看看啊!好多女孩都說我們學校住著妖怪呢,不趁現在看看怎麼行?」
「什麼妖怪啊,別說笑了,」惠美子倒沒有把這件事當真。這件事情有許多種版本--妖怪只是其中一種而已,她聽了只是打趣地說,「我想這只是貓狗之類的動物進食的聲音而已,而且真的有妖怪的話,不怕牠吃了你嗎?」
「唉呀,就只是偷偷地看、偷偷地嘛!」女孩倒是樂觀地表示,好像被妖怪吃掉也無所謂一樣,「哎,反正我是一定要留下來了,你會陪我吧?」
「明天可是要考試呢......而且怎麼跟家裡人交代?」
「就說要去理子家裡過夜就好了嘛!」
「唔哇,真是的,拿你沒辦法......不過,只能待一會喔。而且可不能太晚回去,看到有什麼不對勁就離開吧。」
「那當然了!」
惠美子其實不怎麼相信有妖怪的存在。跟好友不同,她甚至對這些奇怪的傳言都不敢興趣,但只放著好友一個人在學校裡太危險了,就算只有兩個人,至少也能夠互相照應。反正她曉得這件事最多也不過是動物或人類的咀嚼聲音,只要不輕舉妄動也不會有什麼大事。
「不過,首先果然還是得先填飽肚子呢。惠美子,我之前有路過一家很棒的甜點屋喔!要不要天黑前去看看呢?」
「咦?......好啊。唉呀!」
在轉身的途中一個不穩,讓惠美子頭上的髮簪跌了下來。她驚慌地趕緊蹲下身子,輕輕將簪子撿起後,拍了拍上頭的灰塵再小心翼翼地插回髮髻上。看來造價不斐的櫻色垂飾垂落在耳朵旁,一瞬間看來竟讓惠美子本身有種華麗無比的感覺。
「唔.....其實今天上課時就想問了呢,」女孩被惠美子的意外稍微轉移了注意力,似乎想起什麼般地說了一句,「那個髮簪,是在宇野屋那裡買的嗎?」
惠美子被好友的發言嚇了一跳,倒是沒有否認,「哇啊,怎麼看出來的?」
「看起來就是嘛!唉唷惠美子,最近是不是零用錢變多了,開始買高價品啦?」女孩用手肘頂了頂惠美子的腹部,兩個女孩笑鬧成一團,「宇野屋的東西可不是我們隨便都買得起的呢,你該不會被什麼有錢老頭資助了吧哈哈!」
和服店並不是她們這個年齡層常去的地方,但在商業街矗立四年的宇野屋倒相當受一些女性的歡迎。先不說那華美而新穎的和服紋案,光是飾品與一些奇特的小物件就能對上少女的喜好。不過因為單價頗高的關係,並沒有在她們這個圈子大肆流行。
「哪裡的話!」想也知道只是個玩笑,惠美子只是故作惱怒地搥了好友的肩膀,「我可是存了很久的錢,才買上這麼一件呢!......不過,這件可是很特別的呢,我會把它當成寶貝。」
「誒?限量品?真的很貴的東西嗎?」
惠美子有些支吾,不過還是把話說了完,「不是啦,這是......老闆幫我挑的。很少見不是嗎。」
「咦--?那個老闆,不是老是不在店內嗎?我們之前看過,都是看到兩個店員而已呢!」
「也許我運氣好,碰上他在呢。」惠美子不自覺地摸上耳旁的垂飾,臉色有些發紅。大家都知道宇野屋的老闆是位男性,只是他不是待在二樓,就是到了外地,也沒多少客人看過他,「這是他說相當適合我,推薦我戴上的呢。效果不錯吧?」
「的確不錯,那老闆真是有幫女人挑飾品的眼光,」女孩搖頭嘆氣,「還會甜言蜜語,有著浪蕩男子的潛質啊--」
「你別胡說啊!只不過是幫我挑了髮簪!」
「一根髮簪定情也不算什麼嘛!」
「就別胡說了!」
在這樣的氣氛之中,兩人終於來到了深夜。
--魑魅魍魎聚集,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註定不會平靜的時間。
*
世上難買後悔藥。惠美子在奔跑的途中才明白這個道理。
黑暗的校舍走廊滿滿地都是她用力踩踏出的腳步聲,木板吱啞的難聽噪音在她腳底連環響起。這樣的行為要是在白天肯定是會被記個警告,好一點還是會被訓斥吧,但在如今的場合中,惠美子可記不得任何校規或是老師的訓誡了。
她的袖口染著逐漸發黑的紅艷,飛濺出的血跡在白色的校服上明顯的有幾個清晰輪廓。不過她的身上並沒有大礙,就連跑步的速度都沒有慢下半毫--但她知道,若是自己真的就此停下腳步,身上殘留的可不就只是好友的血液而已了。
她從來不知道人體竟然可以流出那麼多的鮮血。像是操場旁邊水龍頭流出的液體,偶爾會被女孩們接著水管澆花或者拿來嬉鬧。滴滴答答地灑落著讓地面濕滑不已。
而今不同的只是踩的滿地的是帶著腥臭的血液罷了。惠美子的鮮紅鞋印留在舊校舍的廊道地板上,延伸著、延伸著,繞了舊校舍幾圈後不斷重疊。她被追趕了好幾個小時候才發自己繞不出去。
本來她們的打算只是偷偷地探查聲音的來源而已,但惠美子沒有想到黑暗之中真的有妖魔的形體出現--像是人類斷肢殘骸組合而成的巨大肉瘤從無人的角落冒出,同時使用著粗壯的手臂與小腿扭曲行進著,而像是嘴部的地方正大口咀嚼著惠美子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她本能地轉頭看向好友,彼此交換了一個驚惶的眼神。一時間幸虧她們躲在了教室旁的陰影處,還不在那個怪物的視野之中。惠美子朝著好友膽顫心驚地點了下頭,兩人轉身便要往怪物行進的反方向離開。
一切其實會很順利的。她們會逃離黑暗的校園,也許明日會大肆宣揚所見所聞、也許只是當成兩人的秘密直到老死都不會說明,再怎麼樣她們其實都可以活下來的。
但是、但是啊--
啪擦。
木材斷裂的聲音在耳邊裂了縫,在黑暗的空氣中碎成無數片後滾落於四面八方,像彈珠一樣。吱啞的碎片與踏步的驚慌、亂了節奏的吸氣聲交織成為夜晚血腥的序幕開場,冷冽的溫度不斷下降再下降。
惠美子看著好友腳下那老舊木板被踩出個洞,再度抬頭之時便有帶著腥氣的風從臉頰滑過。她看見原本安著少女腦袋的脖頸以極為緩慢的速度撕裂出一個細縫,少女臉上還未消逝的驚恐映著森白骨頭與血肉模糊染紅了她的整個畫面。
有又滑又黏的東西濺上她的臉,惠美子楞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那是血。肉瘤張開了獠牙用力嚼碎吞飲著那應該是好友頭顱的物體,她甚至能看見好友綁著漂亮髮帶的辮子一吋一吋消失在血盆大口中。生命多麼脆弱,在齒縫之間轉眼就能消逝無蹤。
她往後一踩發現觸感不對,低頭查看卻看見了好友失去頭顱的身體以歪扭的姿態毫無生命力地仰躺在地。怪物的大嘴碰觸著那具身軀的腳底,尖銳利牙刺穿了少女染血的肌膚。
惠美子這才想到要逃。
--可是,又能逃去哪裡呢?
校舍內像被施了妖法一般層層疊疊地宛如迷宮,她記得明明只有三樓卻始終找不到正確的出口,下了多少次的樓梯往窗外看去依舊是同樣的高度與風景。就算只是單純地逃跑,但體力已經漸漸跟不上了。
可是每當她大口喘著氣想停下腳步之時,扭曲的吼叫聲便會從後方傳來。猶如人類慘叫的聲音穿透過牆壁打進耳膜之中,若是回頭仍能見到令她恐慌的形體向她高速爬來。
如果這是惡夢,的確是最上等的了。
快逃、快逃吧。她的潛意識這麼說,即使身體發著抖、雙腿打著顫,她也知道絕對不可以停下來。因為若是停下了,等待她的絕對會是暗不見底的地獄。因為沒有任何人願意葬身在某個生物的口腹之中,被咀嚼著一點一點撕碎靈魂或者身軀。
但是她已經失去力氣了。長裙下的腳步以可見的速度慢了下去,胸脯起伏著,肺部就像缺水的魚那樣渴求著水源及氧氣。
雪白的、黑色的、沾滿血腥的肉體逐漸靠近。女子與男人的手臂在地上扭曲前進抓往少女腳踝,安靜的就像蛇於地面的爬行。死亡那麼接近。
惠美子淒然望向龐大腐臭的軀體,月光透進窗內,虛弱的光線打在兩個生命之間。已經有隻手的三根手指纏上惠美子的小腿,黑夜的舌頭捲起將要吞噬那一點點的微光。
--突然之間有人抓住了她的衣服後領。少女嚇得往後看去,卻只和一雙狹長的眼睛對上。
來人拉開了教室的後門將惠美子用力拖入,拉門碰的一聲閉鎖起門裡門外兩方世界。一瞬間那縈繞於鼻尖的血腥氣味竟消失殆盡。
繾綣艷麗的緋紅殘留在視網膜的表皮。而少女的步伐已止步於此地。
*
(待補)
_
也許可以這樣說的:無法令人參透的事件在經過口耳相傳後,於坊市間形成的一個異色傳聞。可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也可能是隨便胡謅的謊話,但不論真相為何,總是因為足夠聳動而能暫時性地搏人眼球。
欲一探究竟者有之、駁斥為流言者有之,不過不能不同意的是,這些聽聞異聞的人們從來都只是第二手資料的接收者罷了。
當然也是有少數人願意親身去體驗異聞的真偽,只是一旦確定了傳說的真實,異聞也許將不再是異聞也說不定:路邊謠傳的不祥黑影可能只是黑貓路過、半夜枯井的窸窣聲響可能僅為昆蟲躁動。不是每一個毛骨悚然的故事背後都會有真的讓人心驚的真相。
所以這些常識深植於逐漸脫離神話時代的年輕族群裡,深夜的百鬼夜行之說成為了古老的象徵。他們遺忘了真正會令人害怕的事物,因著所受的教育將這些歸咎為科學的異象。
--然而那些東西未曾消失於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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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美子在校門口被同班的好友叫著停了腳步,她沒辦法似地轉頭看向正笑嘻嘻的少女。現在正是聖瑪麗亞女子學院的放學時間,少女們正魚貫地從門口走出,還有幾個大戶人家的小姐正搭上承包的人力車準備回去。
「哪哪,等等要不要留下來?」剪著新潮短髮的女孩搭住她的肩,笑的一臉開懷,「先別急著回去嘛!等一下跟我留在學校吧。」
「......留在學校裡?」惠美子皺了皺眉,好友的思維一向天馬行空,有時甚至教她不敢恭維,「有要做什麼嗎?」
最近並不是學園祭的時間,也沒有任何需要留校實作的課程--況且晚上的校園一向危險,女孩子從來都不被家長允許夜晚單獨留校。應該說,幾乎沒有女孩子會願意晚上留校的。再加上最近學校裡有著奇怪的流言,人心惶惶的現在也不適合這種活動。
女孩神秘兮兮地湊近了點,「惠美子知道之前傳一陣子的事情吧?聽說學校的舊校舍那啊,半夜裡總是會傳出吃東西的聲音呢。咕嚕咕嚕窸窣窸窣的--感覺就是很可怕呢!」
「......所以跟留校有什麼關係嗎?」
一般而言聽到這種傳言,都會嚇的晚上不敢出門吧。哪裡還會自告奮勇留下來。
「你真是不懂啊,」女孩搖著手指,一臉埋怨地看著她,「當然是要過去看看啊!好多女孩都說我們學校住著妖怪呢,不趁現在看看怎麼行?」
「什麼妖怪啊,別說笑了,」惠美子倒沒有把這件事當真。這件事情有許多種版本--妖怪只是其中一種而已,她聽了只是打趣地說,「我想這只是貓狗之類的動物進食的聲音而已,而且真的有妖怪的話,不怕牠吃了你嗎?」
「唉呀,就只是偷偷地看、偷偷地嘛!」女孩倒是樂觀地表示,好像被妖怪吃掉也無所謂一樣,「哎,反正我是一定要留下來了,你會陪我吧?」
「明天可是要考試呢......而且怎麼跟家裡人交代?」
「就說要去理子家裡過夜就好了嘛!」
「唔哇,真是的,拿你沒辦法......不過,只能待一會喔。而且可不能太晚回去,看到有什麼不對勁就離開吧。」
「那當然了!」
惠美子其實不怎麼相信有妖怪的存在。跟好友不同,她甚至對這些奇怪的傳言都不敢興趣,但只放著好友一個人在學校裡太危險了,就算只有兩個人,至少也能夠互相照應。反正她曉得這件事最多也不過是動物或人類的咀嚼聲音,只要不輕舉妄動也不會有什麼大事。
「不過,首先果然還是得先填飽肚子呢。惠美子,我之前有路過一家很棒的甜點屋喔!要不要天黑前去看看呢?」
「咦?......好啊。唉呀!」
在轉身的途中一個不穩,讓惠美子頭上的髮簪跌了下來。她驚慌地趕緊蹲下身子,輕輕將簪子撿起後,拍了拍上頭的灰塵再小心翼翼地插回髮髻上。看來造價不斐的櫻色垂飾垂落在耳朵旁,一瞬間看來竟讓惠美子本身有種華麗無比的感覺。
「唔.....其實今天上課時就想問了呢,」女孩被惠美子的意外稍微轉移了注意力,似乎想起什麼般地說了一句,「那個髮簪,是在宇野屋那裡買的嗎?」
惠美子被好友的發言嚇了一跳,倒是沒有否認,「哇啊,怎麼看出來的?」
「看起來就是嘛!唉唷惠美子,最近是不是零用錢變多了,開始買高價品啦?」女孩用手肘頂了頂惠美子的腹部,兩個女孩笑鬧成一團,「宇野屋的東西可不是我們隨便都買得起的呢,你該不會被什麼有錢老頭資助了吧哈哈!」
和服店並不是她們這個年齡層常去的地方,但在商業街矗立四年的宇野屋倒相當受一些女性的歡迎。先不說那華美而新穎的和服紋案,光是飾品與一些奇特的小物件就能對上少女的喜好。不過因為單價頗高的關係,並沒有在她們這個圈子大肆流行。
「哪裡的話!」想也知道只是個玩笑,惠美子只是故作惱怒地搥了好友的肩膀,「我可是存了很久的錢,才買上這麼一件呢!......不過,這件可是很特別的呢,我會把它當成寶貝。」
「誒?限量品?真的很貴的東西嗎?」
惠美子有些支吾,不過還是把話說了完,「不是啦,這是......老闆幫我挑的。很少見不是嗎。」
「咦--?那個老闆,不是老是不在店內嗎?我們之前看過,都是看到兩個店員而已呢!」
「也許我運氣好,碰上他在呢。」惠美子不自覺地摸上耳旁的垂飾,臉色有些發紅。大家都知道宇野屋的老闆是位男性,只是他不是待在二樓,就是到了外地,也沒多少客人看過他,「這是他說相當適合我,推薦我戴上的呢。效果不錯吧?」
「的確不錯,那老闆真是有幫女人挑飾品的眼光,」女孩搖頭嘆氣,「還會甜言蜜語,有著浪蕩男子的潛質啊--」
「你別胡說啊!只不過是幫我挑了髮簪!」
「一根髮簪定情也不算什麼嘛!」
「就別胡說了!」
在這樣的氣氛之中,兩人終於來到了深夜。
--魑魅魍魎聚集,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註定不會平靜的時間。
*
世上難買後悔藥。惠美子在奔跑的途中才明白這個道理。
黑暗的校舍走廊滿滿地都是她用力踩踏出的腳步聲,木板吱啞的難聽噪音在她腳底連環響起。這樣的行為要是在白天肯定是會被記個警告,好一點還是會被訓斥吧,但在如今的場合中,惠美子可記不得任何校規或是老師的訓誡了。
她的袖口染著逐漸發黑的紅艷,飛濺出的血跡在白色的校服上明顯的有幾個清晰輪廓。不過她的身上並沒有大礙,就連跑步的速度都沒有慢下半毫--但她知道,若是自己真的就此停下腳步,身上殘留的可不就只是好友的血液而已了。
她從來不知道人體竟然可以流出那麼多的鮮血。像是操場旁邊水龍頭流出的液體,偶爾會被女孩們接著水管澆花或者拿來嬉鬧。滴滴答答地灑落著讓地面濕滑不已。
而今不同的只是踩的滿地的是帶著腥臭的血液罷了。惠美子的鮮紅鞋印留在舊校舍的廊道地板上,延伸著、延伸著,繞了舊校舍幾圈後不斷重疊。她被追趕了好幾個小時候才發自己繞不出去。
本來她們的打算只是偷偷地探查聲音的來源而已,但惠美子沒有想到黑暗之中真的有妖魔的形體出現--像是人類斷肢殘骸組合而成的巨大肉瘤從無人的角落冒出,同時使用著粗壯的手臂與小腿扭曲行進著,而像是嘴部的地方正大口咀嚼著惠美子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她本能地轉頭看向好友,彼此交換了一個驚惶的眼神。一時間幸虧她們躲在了教室旁的陰影處,還不在那個怪物的視野之中。惠美子朝著好友膽顫心驚地點了下頭,兩人轉身便要往怪物行進的反方向離開。
一切其實會很順利的。她們會逃離黑暗的校園,也許明日會大肆宣揚所見所聞、也許只是當成兩人的秘密直到老死都不會說明,再怎麼樣她們其實都可以活下來的。
但是、但是啊--
啪擦。
木材斷裂的聲音在耳邊裂了縫,在黑暗的空氣中碎成無數片後滾落於四面八方,像彈珠一樣。吱啞的碎片與踏步的驚慌、亂了節奏的吸氣聲交織成為夜晚血腥的序幕開場,冷冽的溫度不斷下降再下降。
惠美子看著好友腳下那老舊木板被踩出個洞,再度抬頭之時便有帶著腥氣的風從臉頰滑過。她看見原本安著少女腦袋的脖頸以極為緩慢的速度撕裂出一個細縫,少女臉上還未消逝的驚恐映著森白骨頭與血肉模糊染紅了她的整個畫面。
有又滑又黏的東西濺上她的臉,惠美子楞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那是血。肉瘤張開了獠牙用力嚼碎吞飲著那應該是好友頭顱的物體,她甚至能看見好友綁著漂亮髮帶的辮子一吋一吋消失在血盆大口中。生命多麼脆弱,在齒縫之間轉眼就能消逝無蹤。
她往後一踩發現觸感不對,低頭查看卻看見了好友失去頭顱的身體以歪扭的姿態毫無生命力地仰躺在地。怪物的大嘴碰觸著那具身軀的腳底,尖銳利牙刺穿了少女染血的肌膚。
惠美子這才想到要逃。
--可是,又能逃去哪裡呢?
校舍內像被施了妖法一般層層疊疊地宛如迷宮,她記得明明只有三樓卻始終找不到正確的出口,下了多少次的樓梯往窗外看去依舊是同樣的高度與風景。就算只是單純地逃跑,但體力已經漸漸跟不上了。
可是每當她大口喘著氣想停下腳步之時,扭曲的吼叫聲便會從後方傳來。猶如人類慘叫的聲音穿透過牆壁打進耳膜之中,若是回頭仍能見到令她恐慌的形體向她高速爬來。
如果這是惡夢,的確是最上等的了。
快逃、快逃吧。她的潛意識這麼說,即使身體發著抖、雙腿打著顫,她也知道絕對不可以停下來。因為若是停下了,等待她的絕對會是暗不見底的地獄。因為沒有任何人願意葬身在某個生物的口腹之中,被咀嚼著一點一點撕碎靈魂或者身軀。
但是她已經失去力氣了。長裙下的腳步以可見的速度慢了下去,胸脯起伏著,肺部就像缺水的魚那樣渴求著水源及氧氣。
雪白的、黑色的、沾滿血腥的肉體逐漸靠近。女子與男人的手臂在地上扭曲前進抓往少女腳踝,安靜的就像蛇於地面的爬行。死亡那麼接近。
惠美子淒然望向龐大腐臭的軀體,月光透進窗內,虛弱的光線打在兩個生命之間。已經有隻手的三根手指纏上惠美子的小腿,黑夜的舌頭捲起將要吞噬那一點點的微光。
--突然之間有人抓住了她的衣服後領。少女嚇得往後看去,卻只和一雙狹長的眼睛對上。
來人拉開了教室的後門將惠美子用力拖入,拉門碰的一聲閉鎖起門裡門外兩方世界。一瞬間那縈繞於鼻尖的血腥氣味竟消失殆盡。
繾綣艷麗的緋紅殘留在視網膜的表皮。而少女的步伐已止步於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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