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有著漫天大霧的冬天早晨,陰冷的天似乎剛才正下著雨,男孩扶著男人戴著手套的手,亦步亦趨地在潮溼的路面上行走。一步、一步、又一步,即使是如此簡單的步伐,男孩的表情卻有著不容忽視的認真。他想做到完美、做到沒有人能夠超越他的程度,即使是最簡單的走路。
就算他清楚地知道這樣毫無用處。
*
誠宇安知道自己正在做夢。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扭曲的畫面以及超現實的時間點,也只有夢境或幻覺才能造成這種情況,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剛才大概是受到病毒感染而倒下,總不可能有意識後的一睜眼就是布滿了冰雪與枯寂的森林小徑,況且……誠宇安微笑著踏上鋪著白雪摻雜針葉樹落葉的狹窄通道,我可是還在密室中呢,有這麼容易就這樣逃出嗎?在因為久久做一次夢心情愉悅之餘,也有一點沮喪:要是這是真的那就好了。
他的夢境--或者說是幻覺似乎對自己並不友善,且不說背景是他有點感冒的冬季,在觸覺上也待他情薄。誠宇安抱著自己的胳膊窣窣發抖,就不知道這到底是幻覺帶給自己的模擬感覺,還是現實中身體自己的感受了。他腳上穿著的並不是靴子,以至於踏入雪的同時腳踝就會沒入雪中,而皮膚的感官又是如此真實--他全身都在發冷,不論是偶爾穿過的北風還是腳底感受到的冰寒,都讓他開始懷疑是否下一秒他就會以身殉夢(他想,這種新創詞真有意思)。
誠宇安不知道自己該走多久,嚴格來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不是在原地等待幻覺結束,而是自虐地向未知走去。這像是一種直覺,誠宇安模糊地認為似乎自己的夢裡有著什麼東西存在,雖然不一定會是自己所追求的事物,但是不去看看又會覺得可惜。這種感覺……算是貪小便宜?誠宇安不認為他喜歡這個玩笑,但他的嘴角卻不斷地上揚再上揚。自己多久沒為了那麼單純的原因而笑?他是記不清了,也不想再記了。
小徑的寬度突然變得有點廣,誠宇安敏銳地發現路邊有著人影。黑色的影子靜靜地站在樹下,黑色的眼睛沒有光芒反射,如同非人。
那是他成長的孤兒院的同學,那個給予他所有童年時痛苦的人,記憶中他有著令人不快的凶惡臉龐。誠宇安還在孤兒院時怕極了蟲,幾乎所有的同伴都知道這件事,也沒有人無聊到想用這件事來嚇他,但這個人卻以矯正的說法逼著他去接受這一切。他將撕碎了的昆蟲屍體灑在他的枕頭上,將即將破蛹的蝴蝶或蛾類放在他的手心等他的尖叫,將裹著蛆的果實放進他的餐盤內待他咬下。他說:你應該去看看這些生物的生死,那是你應該所知曉的,但誠宇安只覺得那只是在為自己的惡行狡辯。多年後這個人因為幫派械鬥死在小巷中,誠宇安知道後卻覺得什麼感覺也沒有。
他越過了黑色的人影,繼續向前走去。小徑似乎在他越過人影後越見寬廣,誠宇安敏銳地發現路邊有著人影。綠色的影子靜靜地站在井邊,綠色的眼睛沒有光芒反射,如同非人。
那是他出社會後交到的一個朋友,那個有著溫暖卻無法自保的人。認識他的時候他是某間報社的員工,而誠宇安是個剛入行的攝影師,彼此之間因為業務的關係逐漸熟絡。那是他生平中第一個有點意義的朋友,而非學校內無法了解他的同伴。這個人有著真正溫柔的笑容,有著一顆鮮活憐憫眾生的心,他親切有禮卻不讓人感到疏離,那時候在誠宇安的眼裡,這似乎就是一個「好人」的模本。後來他因理念不合的關係被報社辭退,在別的城市找到了其他出路,從此便斷了聯繫。
他越過了綠色的人影,繼續向前走去。小徑越來越寬、越來越寬,誠宇安敏銳地發現路邊有著人影。紅色的影子靜靜地站在路的中央,紅色的眼睛沒有光芒反射,如同非人。
那是他的母親,那個擁有著他一切的愛與疑惑的人。眼前的母親看起來就和在進孤兒院前時所見並無差異,就連蒼老也沒有半分。也許是因為是自己的幻覺,所以才只有記憶中母親的樣子--雖說換了一個模樣,自己也不會認不出來。這個人從自己懂事的時候便一直都是沒有情感的樣子,若不是仍有呼吸心跳會進食會眨眼,他幾乎都要以為母親是個死去多年的人。誠宇安小的時候從繪本上得知母親的存在有著什麼意義,但怎麼假設如何設想都無法得知為何母親不似繪本上那樣溫柔生動。他曾經試著對母親說話,試著摸著母親的手訴說自己與父親的相處,試著………最後卻仍一無所獲。母親從來不回應他,從來不像繪本裡的母親那樣摸摸他,對他說:做的很好喔,誠宇安。母親只是睜著那雙紅色的眼睛,猶如無機質的琉璃珠那樣美麗卻死寂。
雖然不捨,但他還是越過了紅色的人影,繼續向前走去。小徑最後消失了,路的盡頭是幢很大的房子。誠宇安覺得它看起來像是自己童年與父母同住的建築,而他也的確得到了解答。推門而入後他發現屋內擺放著幾張眼熟的座椅,一個男人正坐在正中間。
那是他的父親,那個有著他一切恨與悲傷根源的人。這個男人在深冬時期將他拋棄在孤兒院,頭也不回。
他的父親有著一雙灰色的雙眼,依舊沒有光彩流動其中。「你為什麼會到這個地方來呢?」男人開口,雖然在笑著,但那笑容並沒有傳達到眼底,這種表情讓誠宇安十分熟悉。他的父親一向都是這樣的一號表情,也只有對著不會動不會說話如同洋娃娃一般的母親,他的笑容才會稍微的帶上憂鬱。
冷靜點,誠宇安。誠宇安對自己默數三聲才忍住自己上前毆打男人的念頭,他擺上和男人如出一轍的愉悅神情,回答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到這裡,但我想你會給我答案。」
男人突然笑了起來。
「不聽話的孩子會遇上三種顏色的人,被顯露出真正面容的惡魔嚇唬,最後變成柴火燒死,」男人看著他,灰色的眼珠深邃的像要將他的靈魂吸入其中。「沒有用的孩子一樣會遇上三種顏色的人,被顯露出真正面容的惡魔嚇唬,」他的嘴角咧的很開,角度已經完全不像在笑了。「但連被惡魔變成柴火燒毀的資格都沒有。這是我從你喜歡的童話裡改編而成的,不知道你滿不滿意這個答覆?」
誠宇安打了個哆嗦。
「我覺得我已經告訴過你了,關於你這個孩子的用處與沒用的地方,」男人沒有理會他的神色,逕自說了下去。「我一直認為你會是恨我的,因為我是故意要這麼做的。沒有辦法讓你母親恢復的東西,在我眼裡看來都是不被需要的。」
他的語氣很溫柔、很溫柔,甜的就像要膩死人的蜜糖。「無論你作為人類多麼完美,你都是個沒有用的東西啊。就像我們生活的每個日子,就像那個早上,你那麼天真無邪地認為我會因為你的優秀留下你…….」話語的內容卻寒冷的像屋外的冰。「那是不可能的啊。」
*
誠宇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醒來的,也許是被夢裡那無窮無盡的寒冷凍醒,也許只是被隊友的巴掌拍醒而已,總而言之他還是逃脫了那個夢境,並且逃離了那一切塵封於腦海中的不堪回憶。
他動了動手指,發現自己神經的靈敏度仍一如往昔便慢慢地起身靠著牆壁。他看著沒有患病的兩個女隊友一臉心急地望著尚未甦醒的其他人,慢慢地心底有種異樣的情感湧出。
他不會是沒有用的人。誠宇安想,慢慢地將手環抱住自己仍發著燒的身體。他會是最優秀的人,他會將阻擋在他面前的所有障礙排除,讓自己成為最後的得勝者。不管是這場遊戲,還是另外的一個交易。用來證明自己不是父親口中對他無用的廢物,至少對他自己而言是有著無與倫比的價值。不會被背叛、不會被厭棄,不會被付出了努力卻仍然被甩開手。
他會成為自己理想中不會被拋棄的人。
就算他清楚地知道這樣毫無用處。
*
誠宇安知道自己正在做夢。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扭曲的畫面以及超現實的時間點,也只有夢境或幻覺才能造成這種情況,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剛才大概是受到病毒感染而倒下,總不可能有意識後的一睜眼就是布滿了冰雪與枯寂的森林小徑,況且……誠宇安微笑著踏上鋪著白雪摻雜針葉樹落葉的狹窄通道,我可是還在密室中呢,有這麼容易就這樣逃出嗎?在因為久久做一次夢心情愉悅之餘,也有一點沮喪:要是這是真的那就好了。
他的夢境--或者說是幻覺似乎對自己並不友善,且不說背景是他有點感冒的冬季,在觸覺上也待他情薄。誠宇安抱著自己的胳膊窣窣發抖,就不知道這到底是幻覺帶給自己的模擬感覺,還是現實中身體自己的感受了。他腳上穿著的並不是靴子,以至於踏入雪的同時腳踝就會沒入雪中,而皮膚的感官又是如此真實--他全身都在發冷,不論是偶爾穿過的北風還是腳底感受到的冰寒,都讓他開始懷疑是否下一秒他就會以身殉夢(他想,這種新創詞真有意思)。
誠宇安不知道自己該走多久,嚴格來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不是在原地等待幻覺結束,而是自虐地向未知走去。這像是一種直覺,誠宇安模糊地認為似乎自己的夢裡有著什麼東西存在,雖然不一定會是自己所追求的事物,但是不去看看又會覺得可惜。這種感覺……算是貪小便宜?誠宇安不認為他喜歡這個玩笑,但他的嘴角卻不斷地上揚再上揚。自己多久沒為了那麼單純的原因而笑?他是記不清了,也不想再記了。
小徑的寬度突然變得有點廣,誠宇安敏銳地發現路邊有著人影。黑色的影子靜靜地站在樹下,黑色的眼睛沒有光芒反射,如同非人。
那是他成長的孤兒院的同學,那個給予他所有童年時痛苦的人,記憶中他有著令人不快的凶惡臉龐。誠宇安還在孤兒院時怕極了蟲,幾乎所有的同伴都知道這件事,也沒有人無聊到想用這件事來嚇他,但這個人卻以矯正的說法逼著他去接受這一切。他將撕碎了的昆蟲屍體灑在他的枕頭上,將即將破蛹的蝴蝶或蛾類放在他的手心等他的尖叫,將裹著蛆的果實放進他的餐盤內待他咬下。他說:你應該去看看這些生物的生死,那是你應該所知曉的,但誠宇安只覺得那只是在為自己的惡行狡辯。多年後這個人因為幫派械鬥死在小巷中,誠宇安知道後卻覺得什麼感覺也沒有。
他越過了黑色的人影,繼續向前走去。小徑似乎在他越過人影後越見寬廣,誠宇安敏銳地發現路邊有著人影。綠色的影子靜靜地站在井邊,綠色的眼睛沒有光芒反射,如同非人。
那是他出社會後交到的一個朋友,那個有著溫暖卻無法自保的人。認識他的時候他是某間報社的員工,而誠宇安是個剛入行的攝影師,彼此之間因為業務的關係逐漸熟絡。那是他生平中第一個有點意義的朋友,而非學校內無法了解他的同伴。這個人有著真正溫柔的笑容,有著一顆鮮活憐憫眾生的心,他親切有禮卻不讓人感到疏離,那時候在誠宇安的眼裡,這似乎就是一個「好人」的模本。後來他因理念不合的關係被報社辭退,在別的城市找到了其他出路,從此便斷了聯繫。
他越過了綠色的人影,繼續向前走去。小徑越來越寬、越來越寬,誠宇安敏銳地發現路邊有著人影。紅色的影子靜靜地站在路的中央,紅色的眼睛沒有光芒反射,如同非人。
那是他的母親,那個擁有著他一切的愛與疑惑的人。眼前的母親看起來就和在進孤兒院前時所見並無差異,就連蒼老也沒有半分。也許是因為是自己的幻覺,所以才只有記憶中母親的樣子--雖說換了一個模樣,自己也不會認不出來。這個人從自己懂事的時候便一直都是沒有情感的樣子,若不是仍有呼吸心跳會進食會眨眼,他幾乎都要以為母親是個死去多年的人。誠宇安小的時候從繪本上得知母親的存在有著什麼意義,但怎麼假設如何設想都無法得知為何母親不似繪本上那樣溫柔生動。他曾經試著對母親說話,試著摸著母親的手訴說自己與父親的相處,試著………最後卻仍一無所獲。母親從來不回應他,從來不像繪本裡的母親那樣摸摸他,對他說:做的很好喔,誠宇安。母親只是睜著那雙紅色的眼睛,猶如無機質的琉璃珠那樣美麗卻死寂。
雖然不捨,但他還是越過了紅色的人影,繼續向前走去。小徑最後消失了,路的盡頭是幢很大的房子。誠宇安覺得它看起來像是自己童年與父母同住的建築,而他也的確得到了解答。推門而入後他發現屋內擺放著幾張眼熟的座椅,一個男人正坐在正中間。
那是他的父親,那個有著他一切恨與悲傷根源的人。這個男人在深冬時期將他拋棄在孤兒院,頭也不回。
他的父親有著一雙灰色的雙眼,依舊沒有光彩流動其中。「你為什麼會到這個地方來呢?」男人開口,雖然在笑著,但那笑容並沒有傳達到眼底,這種表情讓誠宇安十分熟悉。他的父親一向都是這樣的一號表情,也只有對著不會動不會說話如同洋娃娃一般的母親,他的笑容才會稍微的帶上憂鬱。
冷靜點,誠宇安。誠宇安對自己默數三聲才忍住自己上前毆打男人的念頭,他擺上和男人如出一轍的愉悅神情,回答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到這裡,但我想你會給我答案。」
男人突然笑了起來。
「不聽話的孩子會遇上三種顏色的人,被顯露出真正面容的惡魔嚇唬,最後變成柴火燒死,」男人看著他,灰色的眼珠深邃的像要將他的靈魂吸入其中。「沒有用的孩子一樣會遇上三種顏色的人,被顯露出真正面容的惡魔嚇唬,」他的嘴角咧的很開,角度已經完全不像在笑了。「但連被惡魔變成柴火燒毀的資格都沒有。這是我從你喜歡的童話裡改編而成的,不知道你滿不滿意這個答覆?」
誠宇安打了個哆嗦。
「我覺得我已經告訴過你了,關於你這個孩子的用處與沒用的地方,」男人沒有理會他的神色,逕自說了下去。「我一直認為你會是恨我的,因為我是故意要這麼做的。沒有辦法讓你母親恢復的東西,在我眼裡看來都是不被需要的。」
他的語氣很溫柔、很溫柔,甜的就像要膩死人的蜜糖。「無論你作為人類多麼完美,你都是個沒有用的東西啊。就像我們生活的每個日子,就像那個早上,你那麼天真無邪地認為我會因為你的優秀留下你…….」話語的內容卻寒冷的像屋外的冰。「那是不可能的啊。」
*
誠宇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醒來的,也許是被夢裡那無窮無盡的寒冷凍醒,也許只是被隊友的巴掌拍醒而已,總而言之他還是逃脫了那個夢境,並且逃離了那一切塵封於腦海中的不堪回憶。
他動了動手指,發現自己神經的靈敏度仍一如往昔便慢慢地起身靠著牆壁。他看著沒有患病的兩個女隊友一臉心急地望著尚未甦醒的其他人,慢慢地心底有種異樣的情感湧出。
他不會是沒有用的人。誠宇安想,慢慢地將手環抱住自己仍發著燒的身體。他會是最優秀的人,他會將阻擋在他面前的所有障礙排除,讓自己成為最後的得勝者。不管是這場遊戲,還是另外的一個交易。用來證明自己不是父親口中對他無用的廢物,至少對他自己而言是有著無與倫比的價值。不會被背叛、不會被厭棄,不會被付出了努力卻仍然被甩開手。
他會成為自己理想中不會被拋棄的人。